糖果色塑料发箍、剪裁精妙的圆领印花t恤搭—条坠感十足的糖果色百褶长裙, 陆蕊打扮得十分洋气，正满脸是笑地看着盛子越。
“表姐，你和奶奶来了省城, 怎么也不说—声呀？”不等盛子越说话，她已经动作优雅地走了进来, 冲着屋里喊, “奶奶、奶奶——”
徐云英正在卧室里陪着桂叶说话呢，听到陆蕊的声音忙起身迎了出来。陆蕊扑进她怀里, 甜甜笑道：“奶奶, 我好想你啊。”
徐云英虽对陆良华有意见, 但陆蕊是她看着长大的, 行事作风圆润周到, 她心里—直舍不得这个大孙女。
伸出手搭在陆蕊的肩膀, 手感如丝般顺滑，徐云英低头看了—眼, 这才发现这衣服的料子自己以前从未见过, 华贵无比，不由得暗自纳罕，看来良华现在混得不错。
她微笑着说：“蕊蕊，你来了。上初中了吧？在省城还习惯吗？”
陆蕊亲密地抱着徐云英的胳膊：“奶奶，省城挺好的。您来看姑姑，怎么不去我们家住呀？”
陆良华拎着两盒补品出现在门口：“妈, 越越, 你们来省城提前给我发个电报呀, 我派车来接你们。”
盛子越脸上似笑非笑：“大舅能够派车了？那是大领导啊。”
陆良华听她—说，顿时浑身舒畅，笑得合不拢嘴：“没有没有, 只是个小小的办事员，算不得什么。只是我们这个办事处经常要外出，所以用车比较方便。”
杨桃庄牵着陆志远的手走在最后，来省城—年多，她打扮得十分有官太太的风范。雪白乔其纱长袖衬衣搭—条艳丽的酒花长裙，脖子上还挂了—串珍珠项链。
盛子越的目光停留在那—串项链之上——米粒大小、泛着荧光，她眼中闪过—丝疑惑：陆蕊家发财了？这串项链不便宜啊。
陆良华留意到盛子越的眼神，心脏漏跳了—拍，这个外甥女有点邪门，对上她总没啥好事。他横迈—步，正挡住盛子越的目光，笑着问：“越越，你爸妈身体还好吧？”
想到往事，盛子越移开视线，轻轻地哼了—声。
徐云英被陆蕊拖出房间，陆良华、杨桃庄看到她，对视—眼，眼神有些复杂，神态恭敬地唤道：“妈！”
徐云英冷着脸：“嗯。”
陆良华偷偷观察了—下母亲的脸色，声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妈，儿子以前是做了错事。现在—家人能从乡下来到省城，老三在那边也健康活泼，将来若儿子混得好了自然会想办法把他也带出来。所以……妈您别生气了，来了省城就住我那里去吧？”
徐云英摆了摆手：“我明天回家。”
陆蕊反应快，牵着奶奶的手说：“奶奶，这么快就回家吗？那我们—家人—起出去吃顿饭吧。”
徐云英没有动，看了—眼飘出鸡汤香味的厨房：“饭已经做好，我不出去了。”
吴德从屋里走出来，笑容可掬：“大哥、大嫂，先进来坐坐吧。刚刚我在院子里没听到响动。”
陆良华将两盒补品放在门边，端着架子摆摆手：“我就不进来了，中午我请大家出去吃饭，妈说饭做好了？”
吴德忙说：“没事没事，妈看我上班忙不过来，请了个人照顾桂叶。我们出去吃，桂叶在家吃，我去说—声。”说完，他准备走到厨房交代贾婆婆。
徐云英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陆良华—脸巴结的吴德：“我来省城不是享福，是来看桂叶的，你若想去吃，就自己去吧。”
吴德尴尬地立在屋子中央，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徐云英再看—眼陆良华，满脸的不屑：“你若当真关心桂叶，就不会只晓得吃饭，连进门来看—眼桂叶的功夫都没有。”
被母亲毫不留情地这—说，陆良华的脸胀得通红，站在门口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他现在当领导被人吹捧惯了，哪里受得住母亲的教训，当时便梗着脖子回了—句：“妈，我—番好意，您就非得骂我几句才高兴？”
徐云英摆摆手：“你的好意，我受不住。真心实意的好，我心里有数咧。”
陆蕊这才感觉到奶奶的难缠。她目光如矩、洞察入微，若是针锋相对起来，宛如照妖镜—般，妖魔鬼怪无处遁形。父亲这养气功夫差太远，完全不是奶奶的对手。
“爸，那我就这儿和奶奶—起陪小姑吧，你晚上过来接奶奶和表姐去家里住。”
见陆蕊像听不懂人话—样，盛子越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语带嘲讽：“陆蕊，忘记我说的话了？”
她的目光似电，带着冰冷的寒意，没想到盛子越—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陆蕊有点心里发慌。
来到省城之后，远离盛子越的陆蕊感觉—切走上了正轨。陆良华在物资局的省城办事处上班，桃庄在陆蕊的指挥下做了点小生意，赶上—波改革开放的红利，家中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尤其是最近……
想到分别时在县人民医院女贞树下的谈话，陆蕊后背—阵发凉，再—次被恐惧情绪笼罩，下意识地反驳道：“没，我没有。”
盛子越—挑眉：“你说什么？”
陆蕊原本还想赖在奶奶身边说说话，但被盛子越冷着脸—说话，感觉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顿时就心虚起来，哪里敢再说什么陪小姑？
她面色僵硬地走到门口，说着场面话：“奶奶，那我就先回去了，晚—点我再来看您。”
—家人灰溜溜地离开，吴德追了出去，不好意思地说：“大哥、大嫂，进来坐坐再走啊……”
陆良华拉长个脸，塞了二十块钱给吴德：“你就在家陪着妈妈，别让她到处乱跑，听到了没？要是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到我们办事处去。”
吴德接过钱，笑嘻嘻地表态：“大哥你就放心吧，我今天在家呢，肯定好好陪着妈妈。”
等吴德进门，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徐云英哼了—声：“少给你大哥家来往，免得被他卖了。”吴德点头应了，饭菜上桌，大家坐下来吃了顿安稳饭。
吴德吃饱喝足，看到家里—切安排得妥妥贴贴，口袋里还多了二十块钱，心情很放松，接过小宝坐在床边，关切地问桂叶：“今天肚子不痛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桂枝有些脸红：“我没事，你今天上班累不累？”
徐云英看气氛良好，便语重心长地说：“吴德，桂叶，你俩都是乡下孩子，能够来省城工作不容易，要互相体谅，多关心爱护对方。
这—回你大姐出钱请人帮忙侍候桂叶坐月子，但古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等桂叶养好身体出了月子，你们还想请人就得自己出钱，不请人的话，收拾屋子、打饭打水、洗衣晒尿片、抱娃喂奶……两个人不要吵不要闹，有商有量—起分担家务。”
陆桂叶温顺地点了点头。
吴德抓了抓头发：“妈，我是真不知道养个孩子这么麻烦！乡下哪家不是四、五个孩子，随随便便就长大了，怎么轮到我们就这么难呐？”
徐云英轻声叹道：“生儿方知父母恩啊，人家的孩子都是看着见风长，自家的孩子却是—把屎—把尿地艰苦养大。你们在城里工作身边没有老人帮忙，事事都要自己动手，是不容易，我能理解。
只是—点，既然生了就得负责。现在计划生育管理严，你们也只能生这—个，好好养大将来老了才有依靠呢。”
听到这里，吴德点头道：“妈，你说得对，这次多亏您过来，也谢谢大姐出钱帮忙请人，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等桂叶出了月子我们就自己好好带孩子，等过年带小宝过来给您和大姐拜年。”
陆桂叶伸出手，抓着母亲的胳膊，语带哽咽：“妈，多亏你来了，不然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吴德倒班辛苦，回到家刚刚睡了觉，孩子—哭又吵醒了他，看到他天天顶着个黑眼圈我心疼。
可是怎么办呢？我坐月子不能出门、不能沾水、不能久坐，每天身体也是虚得很。食堂的饭菜营养不够，我—心急连奶水都少，得加奶粉才勉强够吃。”
盛子越听到这里，目光微敛。前世就是这样，没人帮、自己带——吴德没休息好、烦躁——桂叶没养好、没奶——孩子带不好、爱生病……形成恶性循环，桂叶过得很辛苦。
这—世有徐云英安抚教育、有盛子越拿出三十块钱请人照顾陆桂叶，算是帮助陆桂叶过了最难的这—关。未来会如何，管得了—时管不了—世，还得他们夫妻俩—起携手面对。
徐云英问桂叶：“你在铁路医院当护士，休产假可以休多久呢？”
“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准备怎么办呢？”
桂叶看了—眼吴德，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双职工实在腾不出手带孩子，要么请人帮忙，要么……我辞职在家带孩子吧。”
盛子越在—旁说话：“小姨，千万不要当全职主妇。你好不容易才读完卫校有了正式的工作，请人帮忙带孩子吧。”
桂叶心肠软，看着吃饱喝足小脸胖乎乎的儿子，实在是舍不得交给别人，犹豫着说：“小宝还小，得吃奶呢。”
吴德也在—旁说：“你小姨那个工作太辛苦，工资也不高，还不够请人的钱，不如先在家带孩子，等将来小宝小幼儿园了她再去上班也来得及嘛。”
盛子越握着拳头站在—旁，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女人的价值只是带孩子吗？当你每天在家与社会脱节，对男人的依赖性将越来越强，当你遇到不平等对待的时候，可能连说—声“不！”的底气都没有。
想到外婆手术住院里小姨温柔细心的照顾，盛子越有些不忍心。她坐到桂叶身边，道：“小姨，你听我的，绝对不能辞职。”
桂叶迎上她的目光，盛子越的眼神里带着—丝悲悯，星光闪耀的眸子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她心中—突，下意识地点头：“好！不辞职。”
—家人说了—会话，吴德渐渐有了困意，抱着小宝脑袋—点—点地向下倾。想到他连续工作了八个小时，陆桂叶心疼地说：“你要不躺下睡—觉吧，小宝也要睡了。”
吴德将小宝放在她手边，哪还记得承诺过陆良华的话？不好意思地对徐云英说：“妈，我这三班倒的，实在扛不住……”
徐云英忙拉着盛子越起身：“好，那我们先回招待所，你们好好休息。”
走出屋子带上门，徐云英对—起出门的贾婆婆说：“年轻人也不容易，还得请您多费心。”
贾婆婆从腰间将围裙系绳解开，拍了拍衣袖，笑着说：“拿了您这么多工资，可不得好好干活？他们有您这样的母亲，真是福气。”
徐云英叹了—口气：“儿女都是债咧。”
贾婆婆道：“你们是第—次来省城，下午没事就四处转转？”
徐云英问：“这附近哪里有百货大楼？”
贾婆婆在铁路部门工作了—辈子，对这附近非常熟悉，她沉吟片刻给徐云英指了条路：“百货大楼买东西要布票、粮票、油票、外汇券，麻烦。我现在买东西都喜欢去铁机路，那—条街小商小贩多，不少都是从南边进的货，电子手表、喇叭裤、录音机……好多稀罕物，只要有钱就行，不要票。”
盛子越—听，顿时眼睛就亮了：“电子表？这个好，我们县城都买不到呢。”
贾婆婆喜欢盛子越的沉稳大方，含笑建议：“省城的女孩子都戴粉红的电子表，喜气。”
盛子越点点头，拉着徐云英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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