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策中文网 > 玄幻小说 > 谁非过客 > 羽墟2 风色天音
   那样宏伟美丽的巨塔一般层层叠叠的宫殿,就那样在眼中倒塌了。

  

  过了很久,宫殿坍塌造成的猛烈狂暴的罡风刮过来,如同无数小刀子划过,初零脸上身上出现了很多道细小的口子,血珠渗出来,衣服也发出了一阵裂帛般的声音,很快便失去了遮羞的作用。

  

  又是好久,轰然断裂声才波动到此,如同滚滚的雷鸣。

  

  “嗯……没想到长久不活动,还算是费了点力气……”剑不世自嘲般一笑。

  

  初零满眼震惊,等他终于回过神来之后,卯足了劲,才从瘫坐在地的状态中站起身来,额头上全是汗,那是因为惊吓过度。

  

  “费了点……力气??”初零惊疑不定地重复着剑不世的话,觉得这真是天下第一的嘲讽。

  

  “我对你没有恶意,你也不值得我拔剑——也许永远。”剑不世还是笑着,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难以置信的表情依旧没从初零的脸上消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他嗫嚅着,“……那样美丽的如同艺术本身般的东西,你不觉得毁掉了很可惜吗?”初零又补上这么一句。



宫殿倒塌的瞬间,初零不仅觉得震撼,还感觉很心痛,甚至有些怒气。

  

  从前只听师傅姬明雪说过,武道有五重境界,古往今来,总有一些绝顶灵师,超越多数同阶,成为了绝顶中的绝顶,达到了极境中的极境,乃为最强中的最强,这便是被称作“升龙”的第五境。



升龙境灵师全力一击可毁灭数万跋甚至十万跋之间的风物,一场绝顶之间的大战下来,若不是在天空中爆发,少不得要破坏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跋的地域。

  

  可是这剑不世随手间显露出来的武力,竟就有如此骇人威势……

  

  一千一百三十三万跋……从风与声所展现出来的距离判断,从恰好处于光城边界之处的自己所能近距离看到的宫殿的模样推测……他应该不是在说谎……

  

  太悬殊了。

  

  绝顶之极限,他轻轻随手一划便远远超过,若是他正正经经来一下呢?若是他全力来一下呢?

  

  那样的“一下”,就是一个帝国也要一瞬间灰飞烟灭……



不可想象的“一下”……

  

  初零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一个无比真实却又异常虚幻的梦——但很快他就知道,他对他的想象,还是太简单了点儿,而更久远之后,他才彻底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无可想象”。

  

  剑不世看了初零一眼,那眼里全是怜悯,仿佛高踞霜天之上的神灵,看着躯体卑微认知更卑微的生灵。

  

  “我么?可惜么!哈哈哈哈……”剑不世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实在张狂疯癫,表情也是如同发疯一般,与他刚才温和的形象一点都不相符合,黑发滚动如潮,银衣猎猎。

  

  整个地下空间都回荡着魔音般的声音,山体与双城都在颤动,初零捂住刺痛的耳朵,他的双眼也变得混沌而模糊。

  

  疯,确实是疯,可是这等气势,实在令人战栗……初零感觉,他一个人,就仿佛是世间的中心,没有人能与他争锋,甚至连争锋的念头都无法形成。

  

  罡风正在逐渐变弱,光之城的中心处已经形成了一片支离破碎的地域,发光的宝石铺在废墟上,好像大地上的星带。

  

  等到剑不世停下那笑,初零却看到了一个面色颓靡的普通的青年男人,像是郁郁不得志——可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得志?初零觉得自己眼花了。

  

  又听得那青年看着头顶空无,喃喃自语:“都是多久前的事了……真是扰人不浅……”

  

  青年忽得低下头来,看着初零,那双眼睛,清绝如启明星。

  

  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上氤氲而出,飘向了初零,初零不敢躲,雾气便弥合了他身上的伤口。

  

  初零感觉到刺骨的冰冷,但那冷并不伤人。

  

  “啊,衣服也破了——也好。”剑不世看着初零稚嫩的脸庞和沧桑的眼睛,不由得又笑了,“看你活得这么狼狈——可真让我开心。”

  

  初零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又挥一挥手,叠好的红色锦衣浮现在初零身前的虚空中。

  

  “换上吧,虽然这里只有你我,可不穿得正经些,总归不太好。”

  

  初零愣了愣,“红色?——和你一样好不好,银色?”

  

  剑不世大步上前,粗鲁地一把把衣服搡在初零胸口,初零只得接住。

  

  “不好!”他说得很大声,“穿上它!”语气掺杂怒色。

  

  初零不得不从命,可他远不认为衣服的颜色就能成为他动怒的原因,至于根本,他也知道自己绝对猜不到,便不想。

  

  红衣着身之后,本就俊秀的初零,越发显得风采卓然,一个明艳的翩翩少年。

  

  “真美啊。”剑不世惊叹一声,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初零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他觉得他可能明白了什么。

  

  剑不世看在眼里,皱皱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懂什么?不要胡思乱想,跟我走!”

  

——



  看着平和的剑不世,初零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讲讲这里和你自己的事情了吗?——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告诉我我怎么样才能走出这里就好了。”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剑不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

  

  这不是废话么!初零眨巴眨巴眼睛,道:“确实。”

  

  “很多事情讲明白了,就没意思了,你不觉得我还有这里的一切很神秘很有意思吗?”

  

  “是很神秘,很有意思——所以我才更想知道。”初零很诚恳地说。

  

  “我曾经到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有趣的人,物,事。”剑不世一脸怀念。

  

  “哦!那不妨讲讲?”初零道。

  

  “有时候晴朗的天气让我烦躁,老想破坏点什么。”

  

  “……为什么?”初零咽了口唾沫。

  

  “曾有人这样说,人至极,无鞘无柄,剑至极,无念无心——你听过吗?”

  

  “这个……没有,不过好像又有点熟悉。”

  

  “你觉得,极端怎么样?”

  

  “极端?应该分情况吧。”

  

  “修道也好,毁道也罢,其实皆已入道——对吧?”

  

  “大概……对吧……”

  

  初零感觉自己好像怎么也跟不上剑不世的思路。

  

  “相遇即是重逢,因为时间无限,空间永恒,生死来去之前之后,贯穿一切——我觉得这话真不错。”

  

  “嗯,不错不错。”初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这样木偶似的点头应和,因为反正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无视掉。

  

  “杀人的,一定是魔鬼吗?”剑不世问。

  

  “啊?”初零有点糊涂,“你觉得呢?”这样的问题,还是不要胡乱回答为妙。

  

  初零开始觉得这个男人的脑子有点不正常,也许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莫名其妙的死在他手里。

  

  “我觉得?”剑不世看着头顶上方,一片黑暗,“你叫什么名字?”

  

  “澈……四月澈。”

  

  “那天的夕阳很美,像血一样。”

  

  “……哪天?”纵然像个木偶,初零也认为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

  

  “光与暗,哪个更好?”

  

  “你觉得呢?”

  

  “剑也有生命,你知道吗?”

  

  “知道一点点——对了,你叫剑不世,这个名字真好,不世之剑——那你是不是剑术很厉害?是的,一定很厉害。”

  

  “剑么……”剑不世有些怔住了,“我有一把剑,叫墨世之光。”

  

  “墨世之光?”

  

  “是的。”

  

  “说来听听?”

  

  “不想说。”

  

  “那能给我看看它么?”

  

  “不能,他现在不在我身边。”

  

  听到这话初零险些晕过去。

  

  “那你到底能告诉我什么呢?”

  

  “你见过天的声音吗?你听过风的颜色吗?你梦到过真实吗?天空说,风今天戴的围巾的颜色像梦一样真实。”

  

  “这……”

  

  “这话不是我说的,也是他说的。”

  

  “他?”

  

  剑不世饱含笑意和诡秘的目光落在了初零身上,“对,就是他。”

  

  初零紧了紧红袖,忽然有点儿害怕。

  

  ……



——



  “抱歉,我一个人太久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些什么。”剑不世摇摇头,笑笑。

  

  “看得出来。”初零感觉发蒙,“我好累,我能先睡一会儿吗?”

  

  “当然。”

  

  然后初零席地而卧,弓着背,双臂抱腿,很快就睡着了,小小的惹人怜惜。

  

  他睡得很深,很沉,没有梦。

  

  就像真正死去了一样。

  

  剑不世像木头似的站定,远望。



——



  “你身上的气息很怪,并不是说不同于我就算怪——而是,根本就觉得你拥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你的力量和我时刻感觉到的这个世界的气息没有丝毫的契合——还是我实在太孤陋寡闻了?我知道碧荒的气息也有分地域,可不同地域的灵息,也不该如此截然不同,它们只该有微妙的差别。”初零说。

  

  他正在与剑不世一同漫步在华丽的光之城的街道上,入目都是无法想象,叹为观止,温暖的气息浸润着初零的身体,让他感觉到很舒服,好像体内的灵力也因此而更加深厚纯净。

  

  剑不世伸出手来,手上凝聚出一团比墨还要浓重比黑夜还要黏稠的黑色。

  

  “真冷。”初零禁不住地缩了缩脖子,忌惮地打量着那团黑色,“传闻中,永夜帝国的人,他们的灵力外放后的颜色都是纯黑色。”

  

  “嗯,你知道的不少嘛。”剑不世表示认可。

  

  “只是读的书多一些,很多东西终究不曾亲眼看到——可是你应该不是永夜的人,因为……书上说他们都是瞎子。”

  

  “嗯……”剑不世木讷地应着,仿佛对此提不起半分兴趣。

  

  “等等!”初零突然停下来,盯着剑不世年轻的脸庞,渐渐地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

  

  “怎么了?”剑不世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快走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初零却好像没听到似的,呆立在原地,看着剑不世继续前行的身影。

  

  陡然间,初零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惊讶之声:“你!你叫剑不世!剑不世!!”

  

  剑不世依旧不紧不慢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语气很不爽地说:“这么大声做什么?我的名字很奇怪吗!”

  

  初零发力追上了剑不世,喘着粗气的他面色潮红:“你真的是剑不世?剑不世……书中说!永夜帝国信奉的神明……就叫剑不世啊!”

  

  “身为一名武者,或者说灵师,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时刻保持镇定自若。”

  

  “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创造了永夜帝国的那位魔神,真的就是我眼前的……你?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据我了解,重岳王朝距离永夜帝国,那可真是太远了,无法想象……真的是你?你在这儿做什么?”初零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了,可就是忍不住。

  

  “远?不过是弹指间罢了——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可能与你所知道的有点出入,永夜不是我创造的,不过是一些改变而已……”剑不世摆摆手。

  

  初零看着那张年轻的淡然的脸,只觉得从此以后天下再也不会有让自己惊讶的事情。

  

  难怪,真是难怪,他能那么轻易就毁掉那样的广阔……

  

  原来真的有神明……

  

  “更加有意思的是,四月帝国,和永夜帝国,崛起或者不如说诞生于同一时期,我们四月帝国不会也是像你这样的神明“改变”出来的吧?”初零接着说道,“那时候也正好是神落的开始——一定发生了某种重大神秘的无法想象的事情吧,很多浓墨重彩于史册上的英雄豪杰与他们所引发的震动八荒的大事件都集合在那个骸生末代那场神落中,也正是那时候的豪杰们齐心合力给予乱骸重创,从而导致至今为止千年时光中都没有乱骸再敢入侵人类世界,并开创了神落时代……到底是怎么回事?”初零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的问题更多了,他有预感,很多曾经发生过得史诗一般的秘密就要被自己知晓。

  

  “豪杰?比如说?”剑不世挑了挑眉毛。

  

  “天谕杀手团的主人昆百悟,风王朝的风影霸主界一生,创造帝国的女武圣练泛舟,一曲枫林晚,蹉跎已百年的九叶之玉萧也……还有公认的古来最强者,中皇一紫大人!还有还有!——总之太多了!”初零露出向往的神色。

  

  “都是书上看的吧?”剑不世好像对这些都不感到惊奇。

  

  也对,剑不世的强悍,恐怕自己所说的那些人也都及不上他的千分之一,初零想。

  

  “是……我知道,光读书没用,我总会去亲自踏足这片世间的每一处,就像旅人宫如静一样——而且我要比他走的更远。”

  

  “哈哈哈,这勉强……也算个目标吧。”剑不世拍拍初零的肩膀,就像兄弟一样。

  

  “可是,现在我连这里都出不去。”初零懊恼道,“你这家伙,不想说你自己的事和这里的事也就罢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我出去呢?”

  

  几天的时间中,初零觉得剑不世除了偶尔的癫狂或者怪兮兮,还是很容易相处的。

  

  “我都说了,什么时候你能像我一样随随便便打碎这里随便一座建筑,就可以了。”

  

  “我也说了,那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嘛!”

  

  “那就慢慢熬着吧。”

  

  “为什么?!”初零感觉很气愤,“我不要毁掉这里任何的东西!这里这样美……并且很有家的感觉。”

  

  “因为每一个进来这里的人,都要达成我的要求才能出去。”剑不世得意地说,“而且,他们最不喜欢干什么,我就偏让他们做什么!既然你喜欢这里,那就亲手毁掉点什么吧。”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等等!还有其他人?!到底有多少人进来过?!”

  

  “也有几个了吧……听你刚才说过什么风影霸主,我倒是记得当年确实有个叫做界一生的进来过,他是第二个进来的,那小子资质一般般,风魄玩儿得顶多算得上入门,我记得他差不多二十年就达成我的要求然后出去了——你是第四个,而就在此时此刻,这座城中跟你同一时间进来的,还有九个,他们算是跟你并列第四。”

  

  “还有九个……”初零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你真聪明。”

  

  “算了,先不说这些,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问题?”

  

  “四月帝国的由来,还有神落……”

  

  “太无聊了,如果你能活的够久,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还有,鉴于你废话太多,我不想给你看那个东西了——至少现在不想了。”

  

  “啊?”



初零无语。

  

  后来,初零每次想起这场地下城奇遇,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的不是那美轮美奂的建筑,也不是剑不世给他的惊艳,而是那一句:既然喜欢,那就亲手毁掉吧。

  

  而当初零终于逐渐失去一件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的时候,他总是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流泪,并自问: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呢?



他也想过再去往那死气沉沉又华丽无限的羽墟双城中,同剑不世一同享受孤独的乐趣来了却一生,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或许,生于缤繁世间而内心苍凉如饮风草狂生荒无人烟,这才是真正的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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