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哈里斯医生说:“小艾的切片化验结果出来了,她左侧卵巢上的肿瘤虽然暂时是良性的,但是很难保证它不会转变成恶性……”

齐致远打断他,简单地问:“有治吗?”

哈里斯医生说:“我的意见是,趁现在没有恶化,必须把卵巢切除。要不然,等到癌变的时候再切除,癌细胞会随着血液扩散到别的器官上,造成转移,那时就更难治了。”

齐致远沉着嗓子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哈里斯医生说:“这是惟一的办法。不然,若是真等到癌变,不但卵巢保不住,盆腔里的子宫,附件,大网膜等等,统统都要切除。”

“怎么会这样的……她还这么年轻……”齐致远呜咽着,嘟囔囔,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厉声道,“是不是那个东西在作怪?我之前一再问你是不是安全,你口口声声说没问题,现在你怎么解释?”

哈里斯医生似乎受到了惊吓,结结巴巴地说:“齐……齐先生,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是因为它造成的肿瘤啊!”

“那是因为什么?”齐致远暴怒地狂吼。

哈里斯医生只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齐致远顿了顿,说:“如果叫我查出来是因为它,我饶不了你!”

哈里斯医生倒变得镇定起来道:“齐致远,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找我要的这种药,现在出了事,你一样逃不了干系!”

“我知道。”齐致远阴沉沉地说,“我会为这件事负责。但药是你提供的。它有什么副作用你不会不知道。如果小艾小事,你就是帮凶!”

他们突然静了下来。当我明白到自己很有可能已被他们发现时,为时已晚。齐致远猛然打开门,正要发作,一眼见到是我,他当即傻眼了。

他的脸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就好像血液突然被人抽空了似的,连嘴唇都淡成了粉白色。

“小艾?”他惊呼一声,一把抱住我,“你……你……”

哈里斯医生更是目瞪口呆。

我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从他的大手里挣脱开来,走进办公室,径自在沙发上坐下。

“我不同意切除卵巢。”我定然说道,“不管你们用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接受。”

齐致远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紧紧握着我的双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别这样,小艾……我们还是要听医生的……”

“是啊小艾,虽然现在肿瘤暂时是良性的,可你要知道,卵巢肿瘤变成恶性的比例相当高,而且一旦恶变,五年之内的存活虑只有20%……”哈里斯医生也跟着帮忙解释。

我看了看他们,说:“身体是我自己的。该不该手术,应该由我来决定。哈里斯医生,你这么着急要切除我的卵巢,究竟是想治好我,还是想掩盖你的罪证?”

哈里斯医生哭不似哭笑不像笑地望着我,含糊着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我说,“莫克多是禁药,你却欺骗齐先生说它无毒无害。就算我现在的病不是因为它造成的,你私自给病人开出禁药,就足以判你十年以上监禁。一旦查实我的病同莫克多有重大关联,你就是在谋杀。”

哈里斯医生当即瘫软在地,对我失声恸哭:“小艾,不关我的事啊,是齐致远要我这么做的……”

齐致远的手在慢慢松开。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他的眼神黯然无光,就像失明的人一样,愣愣地盯着某处,可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是。”我长长吸了口气,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

“什么时候?”他问得有气无力。

“就在那天晚上,我给你讲出那个故事的时候。”

他呆呆地“哦”了一声,颓然扯着头发,喉咙中发出痛苦的低吟:“那你为什么还要吃下去?”

“因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哽咽着说,“我只是知道,你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可我没想到,你竟是想让我去死……”

“不是这样的……”他像只受伤的雄狮,狂躁,不安,因着内心深处的惧怕而变得更加歇斯底里起来,“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都要换你好好活着!我宁愿所有的痛苦都由我来承担,都要你开开心心地活着!”

“齐致远,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我眨眨眼,好让视线清晰起来,“之前说最爱我的人是你,可不肯和我结婚的人还是你;之前你三番两次差点豁出性命救我,却一直偷偷让我服用禁药……现在又说什么只要我活着……”

“小艾……”他痛苦地摇着头,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求你了,把手术做了吧……我只要你活下来……”

“我是不会切掉我的卵巢的。”我态度强硬。

“为什么?”他抱紧我的肩膀,“你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吗?”

“不。”我说,“我只是想死得有尊严。”

他呆住了。

泪水凝在腮边,痒痒的,很不好受。我抬手擦掉泪,镇定自若地说:“我去拿结果的那天,威利斯医生就告诉过我,说我体内的雌激素不到正常人的一半,所以我无论是胸部发育,还是子宫发育,都不完善。如果再切除一侧卵巢……到时候喉结增大,周期停止,变得男不男女不女……你是不是想看到我快死的时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才满意?”

“原来你跟我说的那个故事,竟是这样的……”齐致远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痴痴呆呆站起身来,口中喃喃着,失魂落魄般缓缓走了出去。

哈里斯医生看看他,又看看我,惊慌失措,束手无策。

“小艾,我……”他嗫嚅着双唇,两只手紧紧交叉在一起,眉毛拧成一团,好像要哭出来。他哽了半晌,终是艰难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问:“齐致远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吗?”

他蹙着眉哀哀叹息:“齐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他只会提要求,又怎么会跟我作解释呢……”

我点点头:“是,那就这样吧。生死有命。我这条命,就看老天爷什么时候要收回去了。”

我走出医生办公室,迟钝地躺到我的病床上,拉上被单,默默望向窗外。

其实我妈妈去世的那一年,我就很可能会因为流离失所而丧命。而今多活了这么十几年,也算赚到了吧……

正出神,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高喊:“快来帮忙啊!有人在卫生间自杀了!”

自杀?谁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哈里斯医生突然闯了进来,对我大喊道:“小艾!齐致远自杀了!”

“什么?”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他扶住我,带我来到抢救室前。

红色的警示灯一直顽强地亮着,直亮得人都快要绝望了。

哈里斯医生像个孩子一样,缩在座椅上,不停地咬着手指。有那么一刻,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似乎想和我说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继续咬着手指。

我茫然盯着那枚红色的灯,心中一直无法相信,现在正在里面抢救的那个人,真的会是齐致远。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红灯倏地灭了。

我和哈里斯医生几乎同时站了起来。门开了,病床被推了出来。还没等我看清齐致远的脸,主治医生已把我拦下:“你是病人的家人吗?”

“是……”我惶恐不安地应了一声,“我是他未婚妻。”

医生略一点头,说:“我看你得好好开导开导他。他这次下手很重,应该是报了必死的信念,刀口深得几乎要切断手腕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主张用这样的方式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我急忙问。

医生说:“我们已经给他做了缝合手术,他现在生命没有危险。不过,你们不能再刺激他了。”他说着,还满是狐疑地看了哈里斯医生一眼。哈里斯医生的脸涨得通红,连声向他道谢。

哈里斯医生复又对我说:“不如我先进病房看看齐先生的情况,再看看你合不合适进去吧。”

我只好答应,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泪水洒了一地。

过了一会儿,哈里斯医生出来了。他双手插在医生袍里,满是无奈地说:“进去吧。除了你,他谁也不肯见。”

我提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齐致远斜靠在床上,除了脸色苍白,和平时亦无两样。我的心终于有了一种踏实感。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口不对心:“以死相逼,你也真做得出来。”

“我不是以死相逼,我是以死谢罪。”他虚弱地闭上眼睛。

“谢罪?”我冷笑,“太夸张了吧?”

“一点也不夸张。”他哽咽,“我真的不想活了。”他咬住嘴唇,顿了顿,终于说道,“小艾,其实,不能生育的那个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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